从佛系到“鸡娃”：一个普通家庭的“菜场小学”转学记 | 三明治
作者｜Water
编辑｜邱不苑
“Susan__________ TV every day.”
我和女儿叮叮盯着这道题。
在will watch、is watching、watch还是watches的选项中挣扎了十分钟之后，叮叮开始进入ABCD猜谜阶段。完全在瞎猜！我的胸口越来越闷，感觉自己的语气焦躁起来：“你在猜什么！时态，是时态，刚刚讲过的时态，你还记得吗？”
叮叮眼神空洞，盯着墙壁，不说记得也不说不记得。我深呼吸了两次，再一次张嘴的时候脱口而出：“你到底懂不懂，我都是为了你好！”
终于，我还是喊出了这句话——这句从我的童年起，就盘旋在我脑海中的一句话。
然后我的眼泪也跟着落下来。
对这句话的抗拒是从我的童年开始的。妈妈无数次地对我说这句话，当我没考出理想的成绩，收到男生的礼物，不想参加学校舞蹈社团自己跟老师提出退出……好多时刻，每一次被严厉责备后，妈妈都会回到这个深情的结尾：“等你长大就懂了，我都是为了你好。”
没有如妈妈所愿，我长大之后还是不懂。有了女儿之后，我甚至一直提醒自己不要说这句话。
我的妈妈一直说我们家是“民主”之家，几乎没有打过我是她一直很骄傲的事。在我小时候，大人们打孩子是一件很平常的事，但是妈妈非常相信”书上说的”事情。那个时代关于教育的书并不多，不知道她在哪本书上看到不能打孩子的理论，我就很幸运地没有怎么挨过打。可惜在妈妈看到这本书之前就早早出生的我哥哥，就没我这么幸运了——他被打了很多年。
除了不能打孩子之外，妈妈还看到过很多其他的名言，比如“虚心使人进步，骄傲使人落后”。这句名言转化为行动是这样的：有问题一定要及时指出严厉批评，即使做得好也万万不能表现出来，必须要找到不够好的地方继续批评，这样才有希望更好。
很长时间里，我的童年和少年都沉浸在达不到妈妈期待的恐惧和沮丧中。为此我经常拒绝老师推荐的比赛机会，“如果做不到还不如不做”是我的信条。成年后我花了很多年和退缩的本能反应斗争，到现在也还没有彻头彻尾地击败它。如果说我有一个妈妈角色的榜样，那这个榜样就是不要成为我的妈妈。
事与愿违，我还是说出了妈妈最经常说的那句话“都是为了你好”。这全都是因为我决定要给叮叮转学。
叮叮的幼儿园是一所在家门口的公立幼儿园。我小时候刚进幼儿园因为上课犯困，总被老师用织毛衣的竹签扎脑袋，这个印象深刻的场景让我对叮叮的幼儿园生活也有些担心。刚开学的时候，我每天都会站在家里的阳台上，向远方幼儿园的院子眺望。
幸运的是，我们在幼儿园遇到了很好的老师，虽然一个班有30多个孩子，但是主班老师很乐于跟家长沟通，也会给孩子推荐好看的绘本。我们曾经一起讨论过彭懿的《萤火虫女孩》和他翻译过的童书之间的内在联系。
愉快的时光总是过得飞快，三年幼儿园结束的时候，我和爸爸默认这种好运气可以延续到家门口的公立小学。这所小学就是大家调侃说的“菜场小学”，首先它的地理位置真的在菜场边上，其次因为地处郊区，不是城市原住民的小朋友和家庭很多。
我和爸爸本就抗拒“鸡血”的教育，又因为幼儿园的顺利，就完全没有择校，还觉得买学区房完全没必要，花大笔的钱买房子，就为了进我们不认同的学校吗？我们一致认为家门口这所普普通通的小学可以满足我们的期待：不鸡血，正常学习，交到好朋友。
小学开学前，班主任老师第一次家访，我们欢欣鼓舞，泡茶切水果，让叮叮把自己做的小绘本写上“送给X老师”，然后一起到小区门口迎接老师的到来。X老师是班主任兼语文老师，一位非常干练的中年女性。一进门，她没有理会我们的寒暄，直接切入主题，一连抛出几个问题：认识多少汉字？拼音学过吗？数学做到几位数加减法了？
老师的语速很快，我和老公面面相觑，答不上来。叮叮好像都不太会哎，这不是我们准备的面试题目。我努力地找补：“字认的不多，但是每天我们都会一起念绘本，老师你看，这一柜子书都是叮叮的。”
老师也愣了一下，然后语速更快地说：“那个没用的。”
我内心纠结，要不要跟第一次见面的老师讨论绘本和阅读的力量？但这几秒钟的沉默，被老师理解为愧疚的我无话可说，她马上安慰我：“我看妈妈学历是研究生，还不错，应该挺会教育孩子吧。”
这句像是问题又像是安慰的话，让我彻底放弃了和老师讨论阅读的念头。最后老师总结道：“基础差没关系，只要态度好，认真学，会赶上来的。”
老师走了之后，我们才想起来，叮叮自己做的书还没送出去。
入学后，没有提前学习过汉语拼音和系统认字的叮叮，和我们预期一样表现出困难。
其实，我们之前被很多朋友同事规劝过：大家都在提前学，你们不学，到时老师进度很快根本顾不上没学过的孩子，孩子的自信心会受影响。
但我在教育行业里浸润几年，看到很多不同的孩子，也看到孩子们长期的发展轨迹。我很坚定又有点自负地认为，如果教学体系设置为一年级开始学拼音，那就一年级再学。再说叮叮对图片、线条和色彩那么感兴趣，我为什么要着急把她拉进文字符号的世界？只要一直在看书，当然会认字，拼音也没什么重要吧。像乏味的大人一样，认识一大堆字但是完全关注不到绘本图片中的玄机又有什么意思。而且通过自己的努力而不是家长的推动跟上学校的进度，难道不是孩子自信心的来源吗？
可即使有预期也丝毫没有减轻这个过程中的痛苦。
自己眼里不算聪明也不笨的小孩，每天很努力地学习复习，但是默写总是会出错，b/d，p/q镜象写反了，数字也会反着写，更是搞不清楚为什么等号后面的数字移到等号前面，加号就变成了减号。叮叮几乎每天都会被语文老师批评态度不认真，数学老师就很粗暴地说真笨。
老师的批评让我很心焦，更多是厌恶。但是听到叮叮被骂的时候，我总会问：“老师只这么说你一个人吗？”
叮叮说所有做错题的孩子都会被骂。很奇怪，本来难以忍受的事情，得知大家都在经历后，似乎就变成可以忍受的了。我也觉得没那么痛苦了，我跟叮叮说：“你一点都不笨，我们没有提前学过，现在进步这么快，继续努力肯定没问题。”
叮叮眼睛亮亮地问：“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在老师每天晓黑板和微信交替督促下，我们迎头赶上。后来拼音关确实过了，两个月学完，能读会拼，默写的错误也越来越少，我有点得意地想：“我就知道，不用提前学也行。”
但之后的日子并没有好过起来。必须承认X老师是非常认真、对工作投入程度很高的一个人。从入学开始，她每天在“晓黑板”上布置的任务都是清晰可追踪的。比如预习《朱德的扁担》这一项作业，会详细地拆分为：
1、朗读课文，音频上传；
2、给自然段标序号，拍照上传；
3、在生字表旁给每个字标注：拼音首字母，偏旁部首，共几画，组词，拍照上传；
4、背诵《小学教材全解》（这是一本老师备课的参考用书，里面是每篇课文的教学考点）第45-46页，录视频上传。
再比如要求背诵看图写话的范文，自行购买范文书，每天背诵一篇包括标点符号，视频上传。
所有提交的作业老师都会认真地看和听，在晓黑板的提交页面上评价回复。万一没有过关，老师会留下“重做！”的批复；如果30分钟内没有提交订正好，老师会马上在微信群或者小窗跟进“某某某作业不符合要求，重做！”
对于一年级的小朋友来说，先不说量有多大，单是拍摄和上传也没法自己完成，基本上是我或者爸爸和她一起奋斗，作业做完基本上直接到睡觉时间。
有几次，我晚上十点多爬到床上准备进入睡前的晚间放松时光，看到微信里“重做！”的消息，垂头丧气爬起来帮叮叮订正作业。从来没有如此庆幸过我的字很难看，模仿叮叮的字迹通常不会被发现。如果遇到视频作业要订正，我就只有装死没看到，第二天叮叮起床再补。
日复一日的消磨中，我越来越愤懑。老师像是一位苛刻的老板，我是下属，周末寒暑假无休，布置任务、检查完成质量、推翻重来，要求随时待机回复。我在职场中没有遇到过苛刻的上司，在老师这里全部感受了一遍。大部分作业的形式我都不认同，这些作业消耗了大量时间，叮叮没有时间阅读，没有时间玩，我和叮叮从她出生以后的睡前固定项目“女生悄悄话”也因为时间不够用变得有一搭没一搭。
那些没时间聊天的夜晚，叮叮会很快睡着，我自己一个人在黑暗中盯着手机屏幕上和老师的对话框，心里闷闷地替老师说话：“这么晚还在批作业，这样的老师也是很难得了吧。”
其实，我在回避本质矛盾：如果两方的方向不一致，越用力越痛苦，能量此消彼长。
我知道不是所有的学校都这样，也知道教育不应该是这样。我开始萌生了转学的念头。
叮叮爸爸和我的成长经历不一样，他几乎每天挨打，但是他很坚韧地成长起来了，在被打和抗争中滋生出一股不服输的混不吝的气质。他对老师的不满很快转化为主动进攻状态：“你们说我笨，我就一定要让你知道我到底笨不笨。我现在转学说明我的失败，要让你们看到我的厉害。”
他自己总结，战斗经验就是需要积累的，不经历磨难就没有今天的强悍。所以他每天投入很多时间教叮叮应付老师的题目——爸爸加入之后，情况也确实有了起色。到一年级第二学期，叮叮从入学时候的经常不及格，成长为一个在80分左右徘徊的小朋友。
虽然80分可能还没达到一年级的平均水平，但我和叮叮爸爸的感觉好极了，感觉自己掌握了通关秘籍。正想着可以松一口气轻松过假期的时候，发现除了全市小学生标配的《暑假生活》之外，老师仍然坚持每天在晓黑板上布置作业每天检查的频率。
因为放假孩子的时间多了，作业量更多了，老师白天也有时间来追踪作业进展了。我经常正在工作收到老师发“重做！”的消息，心情跌到谷底。
我的工作时间是完全不能开小差的，白天回复老师的消息让我很困扰。刚开始我跟老师说，我在上班晚上回去看，老师不满意。然后我把责任推给爸爸，跟老师说我出差了不在上海，我问问爸爸什么情况，让他回复您。
爸爸就比我坚强多了，哪怕泰山压顶我自岿然不动，他一向不怎么积极回复老师的消息。所以老师又回来找我，我责备爸爸不承担沟通责任，他建议我也不用积极回复，反正在放暑假，等开学再说。
我显然没有他那么强大的心理素质，我也试着不回复，但是一看到手机就心跳加速。有一次实在是太想一了百了了，我编辑了很久都不满意，最后写下：“我和爸爸离婚了，孩子归爸爸。”
点了发送，几秒钟后又点了撤回，也不知道老师看到没有。
这样的状态显然不能持久，在我酝酿勇气想找X老师表达我对作业的内容和形式不同看法的时候，老师在暑假的某天给我打电话了。语气很和蔼，内容很严肃，表达了叮叮在放假前好不容易有点起色，但是基础还是弱，放了假爸爸妈妈都不帮小朋友批改作业，错误这么多就交提交，这样下去不行的。
具体的语言已经记不清了，我只记得当时脑袋里嗡嗡作响，视线也模糊了，最后老师说：“你明白了吗，都是为你们好。”
”为你好“这三个字对我来说是个神奇的穴位，可以瞬间击倒我，也可以让我生出勇气。听到这句话后，我突然能看清东西了，胸口热热的，甚至能感觉到血液的流动。
“X老师，叮叮这一年从拼音和汉字都不怎么认，到现在自己看《安徒生童话》，我觉得进步特别大，我和爸爸都感激您这么辛苦带她。但是小朋友每天刷阅读理解的题目，反而没时间做真正的阅读，我觉得这样是很有问题的。”
老师显然没准备好我的反应，电话中沉默了几秒。正当我想继续说下去的时候，老师没了和蔼的语气，质问我：“一年了怎么可能不进步，这样的进步你们就满足了吗，这是对孩子不负责任！”
她没有再给我辩驳的机会，挂了电话。
我没有再打回去，这一刻我做了决定：不用向谁证明了，一定要转学。
做决定之后，我第一次直接向叮叮表达了我对现在学校的不满，还有转学的决定：写作不应该靠背诵范文，你要写你自己想要表达的；运动和玩都是重要的，体育课总是被语数外或者在教室看动画片代替这不对；作业太多了，而且都是刷卷子。所以我们要转学。
叮叮抓到了一个重点：“转学后作业会少吗？”
我迟疑了一下，回答：“不会比这个学校多。”
叮叮开心地成为了我的盟友。叮叮的外婆说：“不吃苦哪有成果，到哪个学校都是一样的道理。”叮叮的爸爸说：“还没让X老师看到我们的厉害呢。”我和叮叮不理会其他家庭成员的声音，每天睡觉前在电脑上翻看不同学校的照片和介绍，搜索学校的校服是什么样的，有哪个想参加的社团......那一刻感觉我们站在山巅上，所有学校都在招手等着我们挑选，美好生活指日可待。
二年级开学后的9月，我们按照不鸡血、离家近的原则选定了5所民办双语学校。我在学校网站填了表格，按要求向招生办的邮箱发送了申请信，两个星期没有收到任何反馈。我心中略有些失望，继续搜索电话号码，一个个打电话过去询问：3所学校没有空位接受插班生，2所学校说年底可能会有位置空出来，到时联系我。
有希望的2所学校所都是奉行“以人为本”的学校，虽然对英文的要求肯定比公立学校高，好在叮叮一直有在英文阅读，大概是美国小朋友一年级左右的阅读能力，所以这时我还是很镇定的。
11月，我们收到1所学校的转学考试通知，高高兴兴地去参加笔试面试。考完后叮叮说英文好难，阅读好像说的是上海历史上的建筑什么的，没看懂，但她还是很开心，说老师对她可温柔了，所以她觉得自己能考上。
两周后收到通知：没有达到入学标准。
这时我开始着急起来，赶紧联系第2所学校，向老师表达十足的诚意。老师说位置太少了，估计只有一两个位置空出来，还有现有学员的弟妹在排队，所以希望渺茫。感受到我迫切而诚恳的心情和对学校的欣赏之后，她安排叮叮入校体验一天，顺便让老师看看孩子情况。
虽然最后没有得到这所学校转学的名额，但是我一直很感激这个学校的老师给我们的善意。在这所学校度过的一天，叮叮感受到原来学校也可以是有温度的。在只有她一个人做错题目的时候，老师没有呵斥，圈出来说自习课给她讲；同桌的男生送给她一个棒棒糖，表示欢迎；课间几乎所有的女生都围上来问东问西，表现出克制又温柔的好奇心。
这天结束的时候，叮叮笑笑的又有点扭捏地跟我说，她想来这个学校，作业多也想来。后来学校老师告诉我，老师和孩子们都很喜欢叮叮，但是她的英文程度和学校的期待差距很大，暂时不能入学，等等看后面会不会新开班，对孩子的英文要求会低一点。
和想象中的意气风发不同，第一个学期的尝试至此全部失败。我悲哀地想，原以为只有热门的学校一位难求，事实上进一所正常的学校对于普通的小朋友也是困难重重。这时我想起之前接到过一家说是转学中介工作人员的电话，声称能够帮助孩子转到理想的双语或国际学校。
我当时认为八成是骗子，觉得自己就能申请成功，需要中介做什么。到了这个时候，我觉得需要去了解一下这个中介到底能帮上什么忙。电话约了实地拜访，去到现场后惊讶地发现，好像不是骗子。中介公司地处市中心繁华地段的写字楼的一整层，不仅有负责接待的工作人员，还有老师和孩子在一个个玻璃隔成的小房间里上课，里面的墙壁上贴着学员被哪个学校录取，有国内的中小学名校，也有国外的藤校，向外望去是华丽的江景。
接待我的是一位妆容精致的年轻女性，说起上海的中小学的情况如数家珍，很清楚我想要申请的这几所学校的招生情况，会不会有插班空位，是统一考试开始单独邀约面试，胜算有多大。那一瞬间我觉得有救了，几乎没太多犹豫就直接报名了“转学考试一对一培训+代申请服务”套餐。
在中介这里，我知道了就算孩子优秀，也要目标学校有位置才能进，普普通通的孩子就更要努力在考试中考出高分，既然是考试，就和所有的考试一样，都有应试技巧可以训练，也就是说可以刷题的。
于是，我们为了离开主导刷题应试的学校，开始了刷题应试的道路。故事开篇的“Susan同学”我和叮叮每天都要念叨几十遍，刷题的时候，走路的时候，睡觉前聊天的时候，都会随时切入时态和语法学习，Susan是各类句型的主人公。叮叮经常在补习回来的路上睡觉，也经常在坐在地铁的地板上写中介老师留的课后作业。
这个过程我很痛苦，也很孤独。我知道应该把时间花在阅读上而不是语法学习和刷题上，但是我必须让她短期内记住大量语法规则会做语法题目，要能做对艰深的non-fiction阅读理解，我在做自己不相信也不享受的事。中介老师教学水平良莠不齐，有时布置的任务很难执行。再加上学校原本就不少的作业，我和叮叮都不堪重负，一筹莫展。孤独和痛苦将我逼入偏执的状态，家人的笑声在我听来非常刺耳，我心想，“你们怎么能笑得出来！”
当我终于喊出那句“都是为你好”之后，叮叮怯怯地说：“我不想转学了，我觉得现在的学校也很好，老师这几天都没骂我。”
所有的不甘、愤懑和困惑一下击中了我。叮叮被我逼成这样了。我执拗地做这些是为了治愈自己的童年创伤？我以为我在尽力给叮叮好的东西，这是她的需要还是我自己的需要？我还是成为了自己妈妈那样的人吗？
这些问题一个个砸向我，让我喘不过气。
被泄气和疲惫笼罩，我不知道继续和Susan同学相爱相杀的意义是什么，是不是索性留在现在的学校算了。叮叮这天回到家有点神秘地说，今天学校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要去文具店买贴纸才能解决。
事情是这样的：她在班级里有两个好朋友A和B，A今天伤心地哭着说她的贴纸丢了，怀疑是叮叮和B拿的，老师让全班的孩子过来把叮叮和B的书包翻了个底朝天，没有翻到“赃物”。叮叮很同情A，想要去文具店买新的贴纸安慰她。
听到这些，我和叮叮爸爸被两种情绪轮流裹挟：欣慰于叮叮的善良，气愤于老师怎么能够用如此简单粗暴的方式解决问题。由于从决定转学起，我就正式把家校沟通的任务交接给了叮叮爸爸，我说我需要一心一意地备考——虽然他对我的决定不置可否，但是老师确实不怎么找我了。
这件事发生之后，也是爸爸去找的老师，沟通的结果让我大吃一惊：爸爸给叮叮请了长假，从第二天起就不去学校，要Home School了。关于这件事，我没有从爸爸那里得到详细的描述，他只是皱着眉头说了一句：“我们不要再浪费时间了，这样的环境还不如在家。”
我们终于在同一个以转学为目标的阵营了。
后来在聊天中我逐渐拼凑起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A平息下来后终于说清楚她的贴纸是在B去她家玩的时候不见的，她一直觉得是B拿的，刚才看到B和叮叮玩的开心，觉得受到冷落，又想起丢贴纸的事就哭了起来。
老师完全不认为自己的处理方式有什么问题，对叮叮爸爸了解事情起因经过的行为评价为：“想多了，过于敏感。孩子们有什么坏心，你要实在过不去，我让翻书包的孩子给你们道歉。”
叮叮离开学校后，开始了自己管理自己的日子。我和爸爸做了分工，爸爸管数学，我管英语，我们每天上班前列好今天的任务单和时间表，下班回家后一项项检查订正。有了队友，时间也充裕起来，我被压力困住的敏感回来了，总是能发现中介教学的不合理之处。在这个过程中，我的同事给了叮叮很多帮助。这样一群心怀教育理想的人，因为不屑和抵抗应试的内卷我们一起工作，但是准备起考试起来比专业应试的老师水平还高很多。
终于，在二年级结束的暑期，叮叮拿到了一所双语学校的入学通知。
新的学校刚创校没几年，按我妈妈的观点是学校还看不出成绩，风险太大。但是在了解不同学校情况的时候，这所学校有特别打动我的点：一位妈妈说自己在公立学校被老师认定为有多动症的儿子，转学后没有被老师另眼相看，而且孩子在学校有了充分的运动时间后竟然不“多动”了。
到了新学校后，叮叮几乎没有什么适应期就融入了新环境。她说，学校的食堂太好吃了，放假也想回学校吃饭；又说学校每天都有体育课，而且体育课不会被语文和数学取代，也不会关在教室里看动画片；还说老师不说她笨，学习成绩好的孩子也不说她笨，她每天中午都和新交的好朋友一起去学校的图书馆看书，被同学推举为班级图书管理员。
每一天，叮叮的眼睛都亮晶晶的。
对于我和叮叮爸爸，我们再也不用胆战心惊地在手机这边等老师不知何时砸过来的消息了，孩子们的作业都是在学校的时候记在自己的小本本上，如果没记好或者漏做了，第二天老师会和孩子当面解决，该批评批评该留堂留堂，孩子自己承担责任。
令人惊讶的是，从来都是等着我和爸爸回家转述并且盯着写作业的叮叮，很快适应了新节奏，只有第一个月的时候漏过几次作业。生活突然之间从容了起来，我们盼望了几年又因为窘迫的生活状态不敢养的猫咪也来到家里，名叫“咕咕叽”。
生活对我们展露出她甜蜜的一面，但是我不能以“从此过上了幸福的生活”来结尾。叮叮小学前两年花了大量的时间做语文卷子和默写范文，分给数学的时间少，计算能力弱速度慢，英文听说能力不太好。这些我们都正在花时间追赶，所以并没有很轻松。
不过，我们不是太担心。生活本来就充满了各种问题，在这次举全家共同之力的“战役”之中，家庭成员紧密联结，我们对生活有了更多期待。
快到年底了，我问叮叮爸爸今年的年度目标完成得如何，他说转学这个最大的目标完成了，其他都可以忽略不计。我调侃说：“我以为这是我一个人的目标，什么时候也成了你的。”他反击道：“你在我们家的地位太高了，你的目标就是我们全家的目标。”
说完他又露出难得正经的神色：“谢谢你坚持做这件事。你注意到没，叮叮最近天天唱歌，我记得她幼儿园之后就没怎么唱过歌。”
我的妈妈，叮叮的姥姥，是我们决定Home School的时候最担心的一关。我怕叮叮离开原来学校的“狼窝”又入我妈的“虎穴”，整日笼罩在姥姥的严密监视和焦虑情绪中。没想到那时妈妈和我们站在了一起：“你们没决定的时候，我一定要把我的反对意见告诉你们。你们决定了，我就支持你们。我的老观念不知道对不对，学习也帮不上忙，我把饭给你们做好。”
我的妈妈希望把她认为最好的给我，我也希望把我认为最好的给叮叮，但是每个妈妈都必定带着自己和时代的局限性。我想成为一个真正开明的妈妈，行为模式却仍然被自己接受过的传统教育刻上印记；我想给叮叮充分自由的环境，又怕矫枉过正让她失去对他人的关怀和同理心。我常常想，我这样一个纠结的妈妈，未必会比我自己的妈妈做得更好吧。
昨晚“女生悄悄话”时间，我和叮叮躺在床上，看到窗外的月亮在云层中穿梭，一明一暗地投下影子，我俩同时说：“月亮！”说完后，我俩相视一笑。上次看月亮，是什么时候呢？
我们的月亮，又回来了。
开始写这个故事到现在有一个月了，这个月中间发生的事情让我觉得好像获得重生。此刻的我用旁观者而不是作者的眼光再读这个故事，被一种沉重感包围。我是妈妈的女儿，也是女儿的妈妈，过去的我想躲开妈妈的沉重感切断和妈妈的情感连接，自己却带着这种沉重感忘记了和女儿的情感连接。
转学成功不是胜利的结尾，前方的路才刚刚展开。很感激有三明治的陪伴，写完了这个故事，谢谢你读这个故事。
*本故事三明治“短故事学院”
11月三明治“短故事学院”
三明治短故事学院11月写作课程，11月16号- 11月29号，14天时间帮助你去寻找并写出你的故事。资深编辑将和你一对一交流沟通，不是冰冷的“指导”，而是有情感的连接。导师将结合案例与经验，指导你如何去挖掘被忽略的故事，如何在故事背后提炼出人文意义和公共价值，如何将故事写成一篇优秀的作品。你的作品将有机会被发表在三明治，与数十万人分享你的故事。
报名方式扫码进入小程序► 活动一旦开始，不予退费；►在活动开始之前，如退费，需扣除 20% 的手续费